孟若羽入行一年多。
“一开始比较不适应的是,要在很多人面前从事性爱演出,是有点尴尬,但我自己是适应得挺快的,我把工作跟生活分很开,对我来说这工作没有造成什么负面影响,反而我觉得是男演员他们的压力比较大。”
“90后”台湾成人女优孟若羽原本任职美容师,一年多前经业内人士介绍,开始参与成人片演出,她对BBC中文说,收到邀请后,只是“考虑了一下,便开始尝试”,并没有经过巨大的挣扎,也不是很在意社会的目光。
她目前全职当女优,每个月都有作品,至今出演了20部左右的影片,在成人平台上销售。她没有透露赚多少钱,但业者估计台湾本土成人片的片酬可高达20万新台币(约7200美元),一些新人片酬也约有大概5、6万新台币,相当于台湾劳工平均月薪。
孟若羽入行时间不长,但她已算是小有名气,之前她婉拒了台湾一名网络名人邓佳华合作拍片的计画,消息更受到主流媒体关注,让她一夕成名。
她的目光不但是赚钱过活,而是希望发展台湾本土市场,可以如日本女优般走进主流媒体,或是助台湾产业,打进竞争激烈的日本市场。
孟若羽的经历可以视为是台湾的成人影视正在蓬勃发展的缩影。业者推估,台湾这几年大概有上百名女性成为职业的成人片女优,若加上在网路平台上销售自己的性爱影片的业余人士,人数更多。
业余或专业的台湾成人片演员们,试图冲出成人片业界,走入主流,希望可以出到一个台版“苍井空”。
但这个行业要发展起来并非容易,本身成人产业在台湾仍会时不时受到保守团体的批评,他们认为这些成人影视造成社会负面形象,影响社会风气,又或是担心未能保护未成年人士接触相关内容。
而这个产业亦没有监管和劳动力保护,近期有台湾本土女优称,自己入行前已有抑郁症,或是家暴受害者,外界担心,这行业欠缺对成人片演员的保障,也没有审视这行业会如何对这些工作者造成影响。
台湾成人片法规是什么?
为什么台湾的成人片产业在近年越趋蓬勃?业界人士认为,除了因为社交媒体、网路科技的发展,以及年轻世代对性的态度更为开放,另一关键因素是台湾法律的松绑。
过去,台湾本土制作的成人影片并不合法,大多只能在地下流通,制作数量不多,日本的色情影片是台湾观众主要的消费产品。
但在2006年,台湾大法官释宪,重新定义何为“猥亵资讯”,间接放宽了台湾制作或传播色情产品的空间。
台北执业律师赖莹真向BBC分析称,过去台湾对于猥亵出版品定义较为空泛:“足以刺激或满足性欲,并引起普通一般人羞耻或厌恶感而侵害性的道德感情,有碍于社会风化之出版品而言就是猥亵品”,执法判别上,“有无裸露性器官及交媾画面”被作为判断色情片是否构成“妨害风化罪”的重要判断标准之一。
但释宪后,台湾大法官把“猥亵资讯”分为“硬蕊”(hardcore)和“软蕊”(softcore);“硬蕊”意旨含有暴力、性虐待或人兽性交等而无“艺术性、医学性或教育性价值”的内容,这是法例明文不允许,但对于“软蕊”资讯,即不含“硬蕊”方面的成人内容,则只需要有适当安全手段加以阻隔,就可以被排除于取缔范围之外。
台湾过去有民众因为把自拍的性爱影片放到网络而被提告,法院只要确认相关资讯非属于性暴力等“硬蕊”影片,并放在设有警告分级制度的社交媒体,或是在网站写上“未满18岁请勿进入”,即会被视为采取相当的隔离措施,多数罪名不成立。
一些网站设有收费系统,在搜集信用卡等资料时或许能核实使用者年龄,但有些社交媒体只需用户自行声称成年便可登入收看内容,即使在首页或显眼的地方设有警告字眼,也无法百分百过滤读者是否已成年。
去年一宗案则是一名男子把软蕊的性资讯内容放到推特,进入他推特网页时会先跳到他的帐号的个人主页,并载有“未满18岁请勿进入”、“内容涉及成人艺术与性别教育慎入”等字句,台湾士林地方法院判决时认为当事人“已采取相当之隔离措施”,裁定他没有犯罪。
走入主流?
法律的变迁加上台湾社会对性的态度变化,对性少数团体以至性产业的包容度日渐扩大。以往众多被视为禁忌的议题慢慢松绑,台湾的成人题材及演员,开始出现在公众主流媒体视野,他们不单不用再隐姓埋名,有些人更成为像影视明星般的主流媒体中的新闻人物。
孟若羽前几周刚推辞了与台湾一名争议性的网红“邓佳华”的成人影片拍摄而受到台湾主流媒体关注、Netflix推出的台湾电视影集“华灯初上”,以台湾日式陪侍酒店为背景,探讨性产业的历史,在台湾及香港Netflix排行榜一度跃上收视榜首。
有些人在经纪公司的培训及包装下,与厂商品牌业者合作,亮相电视台的综艺节目,这是过往台湾社会鲜少出现的景象。
譬如,台湾的男优石巴朝便上台湾知名网路脱口秀“百灵果”分享自己的从业经历,另一位台湾网路歌手,后来“斜杠”拍摄成人影片的陈凡骐也开始有所知名度。其他女优的社交网站,动辄都有数万人追踪。
在台北电视圈工作的Philipa对BBC中文说,台湾本土成人影视突然急剧增加,是网路科技及社交媒体时代崛起造成的新商机。
许多色情影片都是客制给博弈网站,观看者不只来自台湾,甚或来自中国或香港读者,而许多平台设有“斗内”(来自英文donate,台湾网路平台虚拟货币称呼)的制度,因此专业和业余成人片也获得更丰富的利润。
新冠疫情爆发造就各国落实封城措施,成人片产业亦有受惠,除了传统公司制作的成人片,坊间也有越来越多的“网路直播主”开始拍摄并销售自己的性爱影片。
台北知名的广告导演圤智雨在新冠爆发后,收到片商邀约,决定开始兼职执导成人影片。
台湾的成人片产业也因新冠爆发而变得更加蓬勃。台北知名的广告导演网红推手圤智雨,便是在新冠爆发后,收到片商邀约,决定开始兼职执导成人影片。
圤智雨向BBC中文说,他观察到许多网路直播主以及成人产业的女士譬如酒店小姐,在新冠疫情打击生计,或在高片酬的吸引下,成了AV女优。
BBC接触的一些业界人士中,很多人都表示希望台湾产业能够以日本为标竿。在台湾从事女优经纪的经纪人唐子元告诉BBC,目前台湾本土成人片演员与日本的仍有相当的距离,而在题材上,因为受限于法律上对“硬蕊”资讯的定义,台湾成人片倾向加入“文戏”,即是床戏之外的剧情,这对于入行演员来说,会是另外的挑战。
对于习惯收看日本成人影片的观众来说,台湾的影片内容,不一定能够吸引到他们。今年20多岁,在台北开餐厅的Elliot对记者说,日本的演员还是包装的比较精致,让他更感兴趣,而且他认为台湾影片内容有很多剧情常常很荒诞。
圤智雨对于台湾成人影视要如日本般发展,并不是太乐观。他说,除了演员的的成熟度或外在条件之外,台湾影片男优多半是女优的男朋友或性伴侣,尚未如日本产业般的专业化及职业化。
此外,台湾的成人影片,充斥许多“业配”元素,譬如拍摄场景,情趣用品,台词以及身上的刺青,都会提到与片商合作的厂商名称,与日本欧美相比较,差异颇大。
反对声音
台湾成人产业发展证明了市场上有一定的需求,许多成人片演员想走出成人片产业主流,但要面对保守团体的阻力。
2015年,台湾台北捷运“悠游卡”公司,推出以日本知名AV女优波多野结衣肖像的交通卡,在台湾引发轩然大波,不分党派的台北市议员,群起反对,妇女团体现代妇女基金会表示,“悠游卡公司是公营单位,应兼顾社会责任及形象,却运用女体贩卖性想像,想藉此刺激买气,十分不恰当”。该卡最终取消发行。
成人片演员能否面对社会的压力是未知之数,在欧美的研究和报导中,也出现过类似的例子,一些成人片的演员,特别是年轻女演员,因为从事受观众及社会高度检视身体的工作,心理上的负担,许多演员提及自己患有焦虑症或忧郁症等问题。
今年20岁出头的孟若羽虽然不担心社会的目光,但她自己并未向家人透露自己的工作,她说亲友似乎察觉到她的职业,仅只对她说,“自己保护好自己就好。”
她又称从事这行业没有对她的生活或心理造成负面影响,但她承认这工作不轻松,形容“真的是血汗钱”。
台湾中研院民族所刘文博士告诉BBC称,网络色情产业对于今天的年轻女性来说, 已经是一个更加熟悉化的空间 ,“在一个充斥性信息的社会中,年轻女性在互联网上表演或是表达自己的性欲其实并不出奇,而且这提供了一种自我管理和可以灵活工作的感觉。”
不过,刘文告诉BBC,这行业的风险是,它几乎没有监管和劳动力保护。
由于该行业可以算是新性质,一些业者可以说是在法律的灰色地带游走,就演员来说,他们的工作权益或福利,能否同一般受雇者相同受到台湾法律保护,都还没有明确的规范。
孟若羽之前接受媒体采访时亦曾透露,有同业在拍片后,因为私处撕裂受伤要住院三天。这其中的医疗或赔偿问题,在台湾法律中都尚未有明文规范或保障。孟若羽的经纪人唐子元,则向记者强调他们公司都有主动缴税,保障演员的工作权益,同时也主动要求演员每个月都要健康检查,避免感染疾病。
还有一种批评声音,则是女权主义者关注物化女性的声音。社会心理学者出身的刘文向BBC说,“当下大多数年轻人都能接触到无处不在的免费网络色情。但是,我不认为这样的现象可以被称为色情的民主化,因为这些色情内容在很大程度上复制了单一角度,也就是仍然以男性为中心的性观点。”
刘文认为,今天年轻女性认为能掌控自己的性行为并享受色情制品,这并非坏事,但也尚未能减少男性在掌握色情资源及性叙事的支配。
刘文说:“年轻女性在这种背景下工作可能并不容易,尽管她们有意参与和重新改造色情产业。”
另一说法认为,与其抨击色情影片,不如批评压抑社会开放讨论性的道德教条,或认为制作出符合女性自主及性少数权益的色情产品。